敏事慎言正道

宰我曰：「請問帝舜。」孔子曰：「蟜牛之孫，瞽叟之子也，曰重華。好學孝友，聞于四海；陶家事親，寬裕溫良。敦敏而知時，畏天而愛民，恤遠而親親。承受大命，依于倪皇；叡明通知，為天下工。」

《大戴禮記‧五帝德》

宰我說：「請問帝舜。」孔子說：「他是蟜牛的孫子，瞽叟的兒子，名叫重華。愛學習又孝順父母、友愛弟弟，名傳四海；做陶器，耕田地，以事奉雙親；寬裕溫良，敦厚勤勉而知時宜，敬畏天命而愛護百姓，撫恤遠方而親密近親；承受天命，為堯帝二女娥皇女英所依倚；聖明知人，為天下所歸往。」

在《論語》中提到「好學」二字的有八筆記錄，其中針對好學的弟子，孔子只說了顏回一位而已，其餘三千弟子、七十二賢，孔子都沒有再提到誰是「好學」的了。

而《大戴禮記‧五帝德》這句話，孔子回答宰我關於舜帝的提問，就提到了舜「好學」，在《中庸》的記載中，孔子說舜「好問而好察邇言」。

好問可以等同好學，因為舜之所問所習，就是合乎天之道的學問。

再來就是孔子自認為自己是「好學」的，因為自己也是追求天之道，與舜的好問、好學是一樣的。

到底舜帝、孔子和顏回的好學是怎樣的呢？這就要先說到好學的定義。

論語中有幾筆記錄，其中一筆記錄就是下面這一句：

子曰：「君子食無求飽，居無求安，敏於事而慎於言，就有道而正焉，可謂好學也已。」

〔學而．１４〕

孔子說：「一位君子，不追求飲食上的豐盛，也不追求住得安適，做事勤敏，言語慎重，積極實現天道於日常生活中，讓自己成為一位有道的君子，就算是好學了。」

當孔子說「好學」時，決對不是喜好、愛好學習這種廣泛層面的好學，後面有一個沒說出來的大主題。

不是喜好、愛好學習的人，孔子會就說他好學，不然孔子就不會只說弟子只有顏回一位是好學，顏回走了之後就沒有再看到哪個學生是好學的了。若只論喜好、愛好學習，子貢不好學嗎？十哲七十二賢不好學嗎？

但孔子都沒說他們哪一個好學。

在論語裡有一句提到孔文子好學：

子貢問曰：「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？」子曰：「敏而好學，不恥下問，是以謂之文也。」

﹝公冶長‧15﹞

子貢請教說：「孔文子憑什麽獲得『文』的諡號？」孔子說：「勤敏好學，不以放下身段向人請教為可恥的行為，所以死後被冠以『文』為諡號。」

在這一段對話中，孔子只是為子貢解釋，為什麼孔文子死後被衛國國君賜予「文」為諡號。

試想，連子貢都好奇，以孔文子的為人，能配得上「文」為諡號嗎？

像這個人的人，孔子真的認為他好學？

所以，這句對話中，雖然提到「好學」，但並不代表孔子承認孔文子好學。孔子只是說衛國國君認為孔文子具備「敏而好學，不恥下問」的優點，所以賜給他的諡號加了「文」。

或許孔子認為孔文子的好學，只是某一部份的作為算是好學吧？

又或許孔子不好意思去說衛君的不是，既定的事也沒必要追咎，就以指點子貢為重點，說孔文子被諡號為文成立的某部份存在的理由。

子貢是一位善解人意的賢者，和聰明的子貢說話，孔子也不須要說得太明白，點到即止就可以了。子貢很敏捷的抓住孔子要告訴他的意思，也就沒有繼續往下追問下去。

我們也不能因為孔子和子貢的談論中提到好學，就論定孔子認為孔文子好學。因為孔子從來不隨便說別人好學，在四書中，就沒幾筆記錄。

所以你認為孔文子和孔子自稱的好學和顏回及舜帝的好學，會一樣嗎？

結合舜帝、孔子和顏回的好學，我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，那是指對天道追求的好學，無他。

一位學習天之道的君子，如果還計較、在意自己吃得好不好，住得舒不舒適，這會是追求天道的君子嗎？

若不是這樣全身心的投入，就會讓人懷疑，這個人是不是真心喜歡、追求的？

許許多多的科學家如愛廸生、意大利的伽利略、牛頓、愛因斯坦等等，究研學問哪個不是全身心投入？誰不廢寢忘食的？

有一次牛頓請朋友來家裡吃飯，飯菜做好了，可朋友還沒到，他就進實驗室專心致志地做實驗去了。

朋友來後找不著牛頓，因急於上班，就獨個兒把飯菜吃了，並把吃剩的雞骨頭放在盒子裡，然後走了。

傍晚時，牛頓做完實驗，準備吃飯。

但當他看見盒子裡的雞骨頭時，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，哈哈大笑地說：「我以為自己還沒吃飯呢，原來早就吃過了。」

孔子本人就是這樣，所以才說「君子食無求飽，居無求安」，君子在意的是食住的品質嗎？

有一次，楚國大夫葉公向子路詢問孔子是怎樣的一個人，結果子路沒回答。可能子路也不知道要怎樣向葉公介紹孔子的為人吧？

見到孔子，子路就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孔子，孔子就說：「你為什麼不這樣說：『他這個人，發憤用功學習就忘記吃飯，樂於將天之道實踐於生活中，來忘卻自己的憂煩，生活充實到連自己快要衰老了都不知道，如此而已。』」

葉公問孔子於子路，子路不對。子曰：「女奚不曰，其為人也，發憤忘食，樂以忘憂，不知老之將至云爾。」

﹝述而‧19﹞

一位修習天之道的君子，就是這樣學習的，為什麼呢？

曾子曰：「士不可以不弘毅，任重而道遠。仁以為己任，不亦重乎？死而後已，不亦遠乎？」

﹝泰伯‧7﹞

曾子說：「有志之士不能沒有恢宏的氣度與剛毅的性格，因為他承擔重任而路途遙遠。以行仁為自己的責任，這個擔子還不沉重嗎？直到死時才停下腳步，這個路程還不遙遠嗎？」

曾子是儒家四配之一，承接了孔子的大道。

曾子告戒同修、門人等，身為學習聖人之道的有志之士，心胸氣度要恢宏，因為修習的是天之道，要學習、效法的是天。要有剛毅的精神，像孔子那樣，快臨終前都還要看竹簡、學習。

因為要負起的責任很重大，要開創大同世界的路程很遙遠。仁道的復興是自己的責任，不重嗎？這條大同開創之路，像孔子這樣，至死都念念不忘的啊！孔子一生人的努力，都還未能把大同開創出來，這條路還是很長遠的。

聖人們都是這樣看待天之道的，這樣的人會在意食與住的好與不好嗎？

子曰：「士志於道，而恥惡衣惡食者，未足與議也。」

〔里仁‧９〕

孔子說：「一個有志於道的修行人，如果還恥於自己穿不好，吃得差，就不用再和他討論什麼道理了。」

有志於天道的君子，如果沒有全身心投入的覺悟，是沒辦法契入的。

所以，食無求飽，居無求安，是告戒君子不要分心，不要貪圖享受，這樣才不會被物慾影響心志，才能契入天道的境界中。

「敏於事」就是對聖人的事業要勤敏，凡是平治天下、開創大同有關之事，都要參與，都要盡心去完善。

《易經·繫辭》

形體以上無形無象的實體，叫做「道」；在形體之下，有形體可尋，具體之物，叫做「器」；將形而上之道，與形而下之器，變化而裁制之以致於用，叫做「變」；推而發揮之，擴充之以實行於天下，謂之「通」；舉而設施安置於天下的百姓，就叫做「事業」。

形而上的道就是神（道），形而下叫器，老子稱之為天下神器。天下神器加以變通，讓天下百姓能依循，這就是聖人的事業。

在《易經·繫辭》這一段的意思，就是把無形的天道，變成有跡可循的理路，讓每一個人，只要願意都能踏上天之道的修行之路，這個就是聖人的事業了。

君子就要對這個聖業（事業）勤敏，這叫「敏於事」。

近來常聽到一句諷刺人的話，叫「你說的是人話嗎？」，意思是對方說話不講道理，難道你說的不是人話？你說這個道理是哪個世界的道理？

鸚鵡能言，不離飛鳥；猩猩能言，不離禽獸。今人而無禮，雖能言，不亦禽獸之心乎？夫唯禽獸無禮，故父子聚麀。是故聖人作，為禮以教人。使人以有禮，知自別於禽獸。

﹝曲禮上‧9﹞

鸚鵡會學人說話，但始終是飛鳥；猩猩會學人說話，也始終屬於禽獸。現在作為人而不受禮的規範，即使能說話，不也合了禽獸的心態麼？正因為禽獸不知禮儀，才會有父子共妻的現象。所以聖人制定禮儀，實行禮教來引導人們，使人們有禮可依循，從而懂得把自己與禽獸區別開來。

一個人的心若不存天理，言行就會無禮，聖人定下了禮儀制度，就是引導人過有理的生活，就是有道的生活。

如果人不知禮，不學禮，就像孔子說的「不知禮，無以立」，別說無法在聖人之道上立足，那怕是在社會都無法立足。

不要等到有一天，別人跟我們說「連鸚鵡都說人話，你怎麼反過來說鸚鵡話（鳥話）」時，就太不好意思了。

「慎於言」說的是聖人留下的言論要慎重。

不說人話的言論沒必要在意，但聖人所說的話，是引領我們過有道的生活，這些話能不慎重的學習嗎？

就好比我們想要有健康的身體，就會去聆聽別人說如何過生活、如何飲食才會健康。

你會去聽一個不健康的人說健康之道，還是你會聽一個健健康康又長壽的老人談健康之道呢？

今天，既然志於聖人之道，要修習天之道，我們要聽的言論是誰的言論呢？

當然就是聖人的言論而已，難道還聽一個凡夫的言論嗎？

所以「慎於言」的重點，在於我們學習聖人之道，就要對聖人所說的每一句話都重視，都要好好的探索每一句話的內心世界，才能契入聖人之心，領悟聖人之道。

孔子在三畏九思中說「畏聖人之言」「言思忠」，對聖人的言論要心存敬畏，唯有心存天理，言談才能符合天道，這就是言兩句話的意思。

想想自己的言談，有符合自己的志向嗎？有離開了自己的道路嗎？有沒有忠於自己的信仰？有沒有離開了天？

常言道「三句不離本行」，就是說一個人做哪一行，你從他的言談中會知道，談論中他總會繞回自己從事的那一行業中，就好像媽媽們不就在談育兒嗎？

既然孔子說「君子敏事慎言」，當然這事就是聖事，言就是聖言，難道還有其他嗎？

「善繼人之志，善述人之事」就是武王、周公「敏事慎言」最好的典範。

依循正確的飲食，身體就會健康；遵循正道，人生就光明；跟隨有道的人，修行就不會偏差。

「就有道」——「有道」的意思可以是有道之人，也可以是有道之事。「就」有凑近、靠近、从事等意思。

在這句話裡，或許可以解讀成改過遷善的意思。

子夏曰：「小人之過也必文。」

﹝子張‧8﹞

子夏說：「小人有了過錯，一定加以掩飾。」

子夏說的是很多人的通病，不只是普通人，連修行的人都會犯的通病，這是人性的弱點。

孔子說「聞義不能徙，不善不能改，是吾憂也」，聽到該做的事（聞義）卻不能跟着去做，自己有缺失卻不能改正，這些都是我的懮慮啊！」

就有道，就是明白了正道，了解了正義之後，就要改過遷善，孔子說「過則勿憚改」，不要怕過錯，不要去掩飾過錯，過錯要能改心才會正，心正則正氣生。

子貢曰：「君子之過也，如日月之食焉：過也，人皆見之；更也，人皆仰之。」

﹝子張‧21﹞

子貢說：「君子的過失，象日蝕月蝕：犯錯的時候，人人都能看見；一旦改正了以後，大家依然仰望他。」

為什麼人們會敬仰君子、聖人，因為他們能改過遷善，不會掩飾怕改過，這是因為一般人沒有改過的勇氣，常常犯錯了以後就做逃兵。

但在聖人的境界裡，改正遷善是跌倒了就爬起來，是正常的作為，不是什麼偉大的舉動。

在聖人的內心中，人人都會犯錯，犯錯了就承認，承認了就改過，以後注意不要再犯錯，這樣人就會端端正正的，這就是修行，這就叫「就有道而正焉」。

也可以解釋成「向有道之人學習來端正自己」，就像舜一樣，看到別人的好，就學習效法，自己跟着做。這樣修行就會越來越好，越來越端正，越來越有正氣。

孔子認為這樣修行的人，才是「好學」者。

子曰：「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，造次必於是，顛沛必於是。」

〔里仁．５〕

孔子說：「君子追求的是聖人之道，那怕是一頓飯那麼短的時間都不會違背仁道，在匆忙急迫時是這樣，在危險困頓時也一樣。」

孔子的這句話，說明了一位守仁的君子，二六時中，無論順境逆境，好與不好，都能守住自己的仁心，這樣修行的君子，那會在意飲食和環境的好與不好？

因為這樣的修行人，在意的是心能不能安，所以「

」，是不追求美食和舒適，但不代表不注意、不講究飲食的調養，不注重生活的調節。

追求美食和舒適的人，不見得會健康，唯有自我克制、注重飲食和有規律生活的人，身心才會比較健康。

而守仁的君子，在生活中的重點，當然就是實踐仁道，所以「敏於事而慎於言，就有道而正焉」就是君子的生活態度，學習聖人留下的典籍，勤敏的落實聖人的教導，不斷的改過遷善，學習他人的好，端正自己的身心來上達聖人的品格，這才能算是「好學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