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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冷深淵中的四十次心跳

  • 作家相片: Stone Tai
    Stone Tai
  • 9月2日
  • 讀畢需時 8 分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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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


1976年9月16日,亞美尼亞埃里溫的天空清澈如洗。奧運蹼泳冠軍沙瓦爾什·卡拉佩提安,剛和弟弟卡莫結束一場20公里的長跑訓練,汗水浸濕了運動衫。他們沿著葉里溫水庫的岸邊走著,享受著運動後的疲憊與平靜。沙瓦爾什是水下的王者,曾17次奪得世界冠軍,11次打破世界紀錄。水,本應是他最熟悉的領域。

突然,一陣刺耳的摩擦聲撕裂了午後的寧靜!一輛滿載92名乘客的龐大無軌電車,像一頭失控的鋼鐵巨獸,衝破護欄,重重地栽進了冰冷的水庫中!巨大的水花濺起,隨即歸於令人窒息的死寂,只留下水面上一圈圈擴散的漣漪和零星的氣泡。

時間凝固了。岸上的人們驚恐地尖叫、呆立。只有沙瓦爾什,身體比思維更快地做出了反應。「救人!」他腦海中只有這一個念頭。甚至來不及脫掉鞋子和運動服,他像一道離弦的箭,撕開水面,朝著電車沉沒的漩渦中心奮力游去。

水下的世界,是冰冷與黑暗的地獄。十米深的水底,能見度幾乎為零。沉重的電車車身深陷淤泥之中。車窗被渾濁的泥水完全覆蓋,裡面是怎樣絕望的景象?沙瓦爾什的心沉了下去。他沒有潛水裝備,只有一身過人的水性和一顆熾熱的心。他必須快!每一秒,都關乎生死!

他游到車尾,用盡全身力氣,以受過嚴格訓練的強健腿部,狠狠地踢向堅固的後窗玻璃!一次、兩次……玻璃終於應聲碎裂,露出一個通往煉獄的入口。冰冷的湖水瞬間湧入車廂,也帶來了生的希望。沙瓦爾什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。

車廂內一片漆黑,混亂。冰冷的水中混雜著燃油、血腥和絕望的氣息。他只能憑著觸覺,在漂浮的雜物和掙扎的人體中摸索。第一個!他抓住一個失去意識的乘客,緊緊抱在懷中,雙腳猛蹬車頂,帶著這個沉重的生命,衝破水壓,奮力向上游去。將人交給岸上接應的弟弟卡莫和趕來的民眾,他甚至來不及喘一口氣,深吸一口氣,再次義無反顧地扎入那片吞噬生命的深淵。

一次、兩次、三次……時間在水下被拉得無比漫長。每一次潛水,都需要在冰冷、黑暗和巨大的水壓中搏鬥30多秒。每一次下潛,都是對體能極限的挑戰,都是對死亡陰影的直面。他踢開障礙,摸索著,抓住一個又一個冰冷或微弱顫抖的身體。有時是成年人,有時是孩童。每一次浮出水面,他急促地喘息,臉色蒼白如紙,身上被鋒利的玻璃碎片劃開無數傷口,鮮血混著泥水暈染開來。劇烈的寒冷侵蝕著他的骨髓,污濁的湖水刺激著他的肺部。但他不能停!水下還有等待救援的生命!

十次、二十次、三十次……他機械地重複著:下潛、摸索、救人、上浮。體力早已透支,全憑驚人的意志力支撐。每一次下潛,都可能是最後一次。岸上的人們屏息數著,心揪緊了。當他完成第四十次下潛,拖著最後一位倖存者浮出水面時,他幾乎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。將人推上岸後,這位鋼鐵般的冠軍,終於支撐不住,眼前一黑,重重地倒在了岸邊,陷入深度昏迷。

人們將他緊急送醫。診斷結果令人心碎:全身佈滿被玻璃割裂的傷口,冰冷的污水和過度消耗引發了嚴重的肺炎和致命的敗血症。他在醫院裡昏迷了整整45天,在死亡線上掙扎。醫生們用盡全力才將他從鬼門關拉回。然而,這場驚天動地的救援,也徹底終結了他的運動生涯——他的肺部遭受了永久性的損傷,曾經叱吒風雲的水下蛟龍,再也無法恢復到巔峰狀態。

更令人心酸的是,這位拯救了二十條鮮活生命(總共救出三十人,其中二十人生還)的英雄,事後陷入深深的自責。他反覆喃喃:「我本可以救出更多人……我記得車廂深處還有動靜……」這種未能拯救所有人的遺憾,遠比身上的傷痛更折磨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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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初,蘇聯當局低調處理了這起重大事故,


英雄的事跡被悄然掩蓋。直到六年後的1982年,一篇名為〈冠軍的水下戰〉的報導才讓真相震撼了整個蘇聯乃至世界。人們被深深感動了!如雪片般的讚揚信湧向沙瓦爾什,超過六萬封!他被授予蘇聯「溺水拯救獎章」和「榮譽徽章勳章」。國際奧委會授予他「公平競賽」徽章,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發「公平運動員」獎章,甚至有一顆小行星被命名為「3027 Shavarsh」以紀念他的英勇。

然而,英雄的光環並未改變沙瓦爾什低調謙遜的本質。面對潮水般的讚譽,他總是平靜地說:「我只是做了任何在那個位置的人都應該做的事。」他內心的勇氣之火從未熄滅。1985年,當他路過一棟燃燒的建築時,再次毫不猶豫地衝進火海,救出受困者,自己卻被嚴重燒傷。這是他生命中第三次捨己救人。

晚年的沙瓦爾什移居莫斯科,經營一家名為「第二次呼吸」的製鞋工坊,過著平凡的生活。他失去了在泳池中爭金奪銀的榮耀,卻贏得了世人永恆的敬仰。他每一次奮不顧身的潛入,都在冰冷的水底點燃了四十次生命之火;他身上的每一道傷疤,都是人性光輝最深刻的銘刻。

沙瓦爾什·卡拉佩提安的故事告訴我們:真正的英雄,並非天生神力,而是在他人墜入深淵的瞬間,選擇縱身躍下的凡人。他用四十次超越極限的下潛,在冰冷的深淵中,為我們所有人,撈起了永不沉沒的、關於勇氣與犧牲的太陽。就像亞美尼亞古老的諺語所說:「世界因舉起他人之手而穩固。」沙瓦爾什,正是那個用血肉之軀,在生死邊緣穩固了世界的人。

 

 

長夜中的持燈者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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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傳,在孔子誕生前的悠遠歲月裡,華夏大地雖有王朝更迭、禮儀雛形,人心卻如行走於漫無邊際的長夜。道德的光輝晦暗不明,仁義的準則飄搖不定,世人如同在迷霧中摸索,不知何為真正的「道」「德」。故詩聖杜甫曾言:「天不生仲尼,萬古如長夜。」孔子,這位被尊為「至聖先師」的巨人,他的降臨,猶如一盞劃破亙古黑暗的明燈。

孔子的一生,並非坦途。他心懷「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懷之」(《論語·公冶長》)的大同理想,深知要點亮這混沌的人間,必須讓世人重新看見、理解那被遮蔽的「天道」——那維繫宇宙秩序、規範人倫關係的永恆準則。於是,他踏上了一條佈滿荊棘的「傳道」之路。

這條路,充滿了無數次的「生死間隙」,其凶險與艱難,不亞於潛入冰冷刺骨的深淵。

 

 

厄於陳蔡:

帶著弟子周遊列國,宣講仁政的王道,卻在陳國與蔡國之間被圍困,絕糧七日。弟子們餓得站不起來,面有菜色,甚至心生怨懟。死亡與絕望的陰影,沉沉壓在每個人的心頭。面對此等絕境,孔子「弦歌不輟」(《莊子·讓王》)。他依然講誦禮樂,教導弟子。子路憤然質問:「君子亦有窮乎?」君子也會窮困潦倒嗎?)孔子坦然回答:「君子固窮,小人窮斯濫矣。」(《論語·衛靈公》)君子在困頓時能堅守節操,小人則會胡作非為。

這是在生死邊緣,用生命示範何謂「臨大節而不可奪」的堅毅。他深知,若在此時放棄信念,他所要傳揚的天道,將隨之湮滅。這份堅持,如同沙瓦爾什在冰冷污濁的水中,一次又一次的下潛,縱使遍體鱗傷、氣息將絕,仍不放手任何一個可能生還的生命——孔子不放棄的,是任何一個可能被點亮、被「救贖」的人心。

 

畏於匡:

途經匡地,因相貌與曾欺壓匡人的陽虎相似,被匡人誤認而圍困,形勢危急,「子畏於匡」(《論語·子罕》)。生死懸於一線,孔子卻毫無懼色。他對弟子們說:「文王既沒,文不在茲乎?天之將喪斯文也,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;天之未喪斯文也,匡人其如予何?」(《論語·子罕》)意思是:周文王死了以後,傳承文化的責任不就在我身上嗎?如果上天要消滅這種文化,那我(這個後死的人)就不可能掌握它了;如果上天不想消滅這種文化,那匡人又能把我怎麼樣呢?

這是一種將個人安危置於「天命」之下的超然篤定。他將自己的使命,視為「天命」所賦予的傳承「斯文」(即文化道統)的責任。這種為了捍衛「天道」所蘊含的文明價值,而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精神,與沙瓦爾什明知每一次潛水都可能致命,卻因「救人」的使命而義無反顧,何其相似!

 

累累若喪家之狗:

顛沛流離十四載,棲棲遑遑,屢遭拒斥,甚至被形容為「累累若喪家之狗」(《史記·孔子世家》)。嘲笑、冷遇、政治理想的破滅,這些精神上的打擊與煎熬,絲毫不遜於身體的傷痛。然而,孔子「知其不可而為之」(《論語·憲問》)。他並非不知世事艱難、理想渺茫,而是因為他深知「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」(《論語·微子》),卻依然選擇堅持。為何?因為他心中燃燒的,是對「天道」的信仰,是對「人能弘道」的責任。「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。」(《論語·衛靈公》)天道需要人來彰顯、來踐行、來傳承。這份在絕望中依然點燃希望、在長夜中執著持燈的心態,與沙瓦爾什在幾乎零能見度的渾水中,憑著信念與觸覺摸索生命,最終救出二十人的壯舉,同樣是人性光輝在至暗時刻的璀璨爆發。

 

啟示:

沙瓦爾什·卡拉佩提安在冰冷深淵中的四十次下潛,是血肉之軀對抗死亡、搶救生命的極致奉獻。他救起的是二十條鮮活的生命,留下的是永恆的勇氣印記。

孔子,這位穿越歷史長河的聖人,他經歷的無數次「生死間隙」——無論是肉體的飢寒交迫、圍困險境,還是精神的孤獨挫敗、理想幻滅——其目的,都是為了更深邃的「拯救」。他潛入的,是人類文明陷入迷途的「精神深淵」;他試圖打撈起的,是世人迷失的「本心」「仁性」;他想要點亮的,是照亮萬古長夜的「天道明燈」

他的「救援」,是編定《六經》,讓先王之道有典籍可循;是廣收門徒,有教無類,讓智慧薪火相傳;是諄諄教誨,確立「仁」為核心,「禮」為規範,「義」為準則的倫理體系。他告訴世人「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」(《論語·衛靈公》)的金律;闡明「志於道,據於德,依於仁,游於藝」(《論語·述而》)的修養路徑;強調「中庸之為德也,其至矣乎!民鮮久矣。」(《論語·雍也》)的和諧智慧。「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,修道之謂教。」(《中庸》)他所做的一切,都是為了讓那至高至善、本存於人心卻被蒙蔽的「天道」,重新被世人認知、理解、踐行,從混沌的「長夜」中找回屬於人類的尊嚴與方向。

沙瓦爾什的壯舉,展現了人性在危急關頭爆發的非凡勇氣與犧牲精神。而孔子的一生,則詮釋了另一種更深沉、更持久、影響更為遼闊的「勇氣」「奉獻」——那是一種在漫長歲月裡,面對無盡的艱難、誤解甚至絕望,依然堅守信念、「造次必於是,顛沛必於是」(《論語·里仁》),只為將「道」的火種傳遞下去,照亮後世千年心靈的聖者情懷。

他們都在各自的「深淵」中奮力搏擊。沙瓦爾什救起了墜入冰冷湖水的生命;而孔子,則救起了無數迷失於精神荒原的靈魂。正如文天祥在《正氣歌》中所讚:「地維賴以立,天柱賴以尊。」

孔子所弘揚的「天道」「人道」(五倫),正是支撐華夏文明精神天地的巨柱。沒有他一次次在生死困頓中持守的那盞明燈,萬古長夜,何以得明?

長夜未央,幸有持燈者。聖人之心,天地可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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