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學為己今為人

王守仁(陽明先生)十二歲時，問了私塾老師一個問題：「請問先生，何謂第一等事？」

老師就笑著回答他說：「當然是努力學習，應考科舉。」

王守仁想了想，搖着頭神色莊重的說：「科舉未必是第一等事。」

老師問：「那你認為第一等事是什麼？」

王守仁道:「學生認為，學做聖賢才是第一等事！」

王陽明自十二歲起，即立志做聖賢，一生追求聖人之道，是中國儒家的典範。

從王陽明與老師的對話中，我們可以了解到當時許多的讀書人，讀書的目的不是明理修身，而是考取功名。

讀聖賢書，就是為了考取功名，當官治人嗎?

子曰︰「古之學者為己，今之學者為人。」

《憲問．２５》

孔子說：「古人學習是為了自己，今人（孔子時代）的學習是為了參與社會管理，為了治人。」

當孔子說「古」，當然是孔子之前，說「今」就指孔子的時代，也指孔子之後的世代。

當孔子說學文、學禮、學詩、學稼等等的「學」，這個學就是針對專門的主題來說。但孔子只是說一個「學」字，並沒有說明學什麼時，就可以理解為「聖人之道」的學習。

孔子這一句話，說明了古人在聖人之道的學習，和今人的不同處在哪？也顯現出孔子對當時學者的憂心。

學習聖人之道是為了自己還是別人呢？

一般來說，現在的人讀書識字、追求知識，就是為了將來進入社會時，能找到一份好的職業。

而孔子的時代，很多讀聖賢書的人也一樣，讀書的目的不再是為了修養自身，而是為了求得一官半職。

同樣是追求學問，但心態不同，走的路也不一樣。

比如，同樣學化學，化學迷和一般的學生，學習的態度和追求的東西就不一樣了。有目標的學習和沒有目標的學習、主動學習和被動學習的結果肯定是不同的。

再說，有目的的學習，和沒有目的的學習，以後的出路也不一樣。有目的的學習，以後從事這個領域的機率比較高，反觀沒有目的的學習，以後出來社會時，從事相關領域的機率就低很多了。

孔子這句話所講的，當然是指聖人之道的學習。

在聖人之道的學習上，有志向為民服務的人，和沒有志向為民服務、只為求得一官半職的人，心態會一樣嗎？

孔子應該從典籍中看到古人對於聖人之道的追求，是為了明理修身為主，有沒有機會為民服務就要看機緣，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機會的。

但到了孔子的時代，各個諸侯甚至大臣都想要有點作為，人才的需求就大了。換句話說，有識之士出來當官的機會多了，不像古人，學聖賢之道首要就是明理修身，然後齊家，至於治國、平天下的機會相對就很少了。

所以孔子說古時候學聖賢之道的人是為己，因為當時的人沒什麼機會當官治國，所以學習聖人之道的目的也比較單純。而到了孔子的時代，春秋時代，諸侯紛爭之時，人才需求大增的時代，讀書識字的人就不像古人那樣單純了。

能出來當官，治理百姓、國家是好事，但問題是心態。很多當官者都忘了治國、平天下的重點在修身、齊家，有多少想當官的人，能很積極的重視修身、齊家？

許多不思修身之人，為了擠進官場，都不擇手段，用盡方法，哪還有修身的心思？

然而，事實證明「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；桀紂帥天下以暴而民從之。」

百姓會向上位者學習，上位者對待百姓仁慈，百姓就學習上位者的仁慈，如果上位者自私自利，百姓跟隨上位者，也自私自利。

想想，一個在家不知孝順父母、友愛兄弟的人，卻指責百姓不知孝悌，百姓會有什麼感想呢？反過來，一個不孝之人，站在舜帝面前，舜帝須要說什麼嗎？

有良心的人在舜帝面就會很慚愧了，就會金觸動他回去就要好好孝順父母的心了，不是嗎？

子曰：「其身正，不令而行；其身不正，雖令不從。」

《子路‧6》

孔子說：「領導本身行為端正，即使不頒佈政令，百姓也會自覺走向正途；領導自身行為不正，即使有政令法規，百姓也不會遵從。」

舜以孝治天下，百姓受到舜的大孝影響，都學習聖王的孝，如此天下就沒有不孝之人了，舜須要下達什麼政令，讓人民孝順父母嗎？

子曰：「巍巍乎！舜禹之有天下也，而不與焉。」

《泰伯‧18》

孔子說：「真是崇高啊！舜與禹拥有天下，而不刻意去統治。」

像舜帝、禹帝這樣聖德的天子，還須要刻意去頒布什麼政令嗎？

道理誰不知道呢？

只是能克己復禮的人很少而已。

知道了道理就會去實踐的人是聖人的智慧，賢人知道了道理，記得就實踐，忘了就不實踐，愚昧的人知道了等於不知道，因為不會去實踐。

比如孝順父母，這個道理誰不知道？但能好好孝順父母的有多少？像舜帝一樣能做好的人，才具備感召力。

聖人之道是實現真修的路。

把天之道實踐在生活中、在親人身上，改變自己，感化他人的真實功夫，不是用嘴巴講的大道理。

一個家都顧不了、身都不修的人還談什麼治國、平天下？

雖然孔子並沒明說，但也能理解，本末倒置的錯亂，是孔子不願看到的。修身、齊家是本，平天下、治國是末，而當時的人，為了求官，卻不注重修身為本，這樣的人即使有機會為民服務，會是真心的為民嗎？會真的懂得治國平天下的道理嗎？

就連孔子的弟子都不一定明白，像子路安排子羔擔任費縣的縣長，就被孔子指責他在害人，子路還不承認，還要辯解，結果被孔子狼批。

一個還不懂得齊家修身的人，你就讓他去治國，這不是害他也害百姓嗎？

反過來說，懂得齊家修身之人，只要他能把自己如何齊家修身的道理，教育引導他人，就是治國了。

或謂孔子曰：「子奚不為政？」 子曰：「《書》云：『孝乎惟孝、友于兄弟，施於有政。』是亦為政，奚其為為政？」

《為政‧21》

有人問孔子：「先生為何不從政？」 孔子說：「《尚書‧君陳》說：『孝就是孝順父母、兄弟友愛，把這孝悌的道理施於政事』這就是參政，難道衹有做官才算從政？」

孔子不是為了當官而當官的，所以有時候，別人讓他出來當官，他還推辭。如果孔子為了當官，不管誰請他當官，他都會毫不猶豫的當官了，不應該會推辭才對，但孔子不是。

孔子是為了明明德於天下才要出來當官的。

或許很多人會認為，出來當官，才能做好治國、平天下之事。相信孔子也不會反對這點，但相信孔子更堅信的是，懂得修身的人才能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，自身不修，難道用武力來平治天下的嗎？

所以，從上述孔子的這句話，我們不難了解到，儒家的教育是「始於己而終於人」，都是從修身開始，而後推己及人，最終達到平治天下的目的。

想要做好修身，當然就從親親開始，就是始於孝悌，然後讓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孝順父母、友愛兄弟，這樣影響下去，就算不當官，也是參與到了平治天下的行列中了。

反倒是不知修身的官員，與其說是在開創大同的行列，卻實實在在是破壞大同開創的蛀蟲！

然而，孔子說古人今人的學習方向，是不是表示孔子主張學習聖人之道只是為了修身而已?

當然不是！

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，所以成物也。成己，仁也；成物，知也。

﹝中庸‧26﹞

專注於天之道的君子，非只是成就自己而已，也以所學的天之道來成就其他的人、事、物。成就自己，就是把仁愛展現於生活中；成就他人，就是讓人明白、了解天之道，引導他人也把仁愛活出來。

從中庸這句話，你說孔子會主張，學習聖人之道只是為了自我的修身而已嗎?

聖人之道的目標是開創大同，而大同的基礎在於每個人都懂得行仁義，所謂的仁就是孝親，義就是尊敬兄長。

一個君子，會很樂意看到身邊的人都能孝順父母、友愛兄弟姐妹，誰樂意自己身邊都是不仁不義之徒呢?

所以君子是「己欲立而立人，己欲達而達人。」希望自家和樂融融，而齊家就在自己的孝悌中成就，所以從不孝修到孝，從不友愛兄弟姐妹到能相互敬重，自己家庭和樂了，才有影響力，才能讓人嚮往、學習，這樣才能真實的幫助到鄰居都齊家。

能讓鄰居們都家庭和樂，君子會不快樂嗎？會不樂意去幫助他人嗎？會厭倦去幫助他人嗎？

或許古之學者，學道為己是時代、時機因素，而孔子之後的學道者，因為時代、時機不同了，就不能躱在家裡修己而已，就要出任更進一步為人服務了。

其實，仔細思考，孔子之前的學者，學聖人之道的用意就為了把自己修好而已嗎？

如果古之學者不只是為己，也為治人，為何孔子要講古之學者為己呢？

或許孔子講這句話的用意，就是要告訴那時候跟孔子學習的「今人」，別把重心錯放在治人而忘了修己！

別本末倒置了，治人是末，修己才是根本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