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不及恐失之

Stone Tai
2022年8月22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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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有一位學生，有一次老師辦了一場詩詞比賽，他在比賽中發現，明明出的這些題目，都是老師都曾經講過的，可為什麼他總是想不起來？看到別的同學搶答那麼快，自己卻無法回答，雖然最後隊友給力贏了比賽，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。

這讓我想起孔子的一句話:

子曰：「學如不及，猶恐失之。」

〔泰伯．１７〕

孔子說：「求學要像趕不上什麼一樣急切，學到了又恐怕會失去。」

知識很多，學都來不及了，學過了卻很快又忘了。這該怎麼辦?

一個人一生能學多少知識？能記得且用得上的又有多少？

吾生也有涯，而知也无涯。以有涯隨无涯，殆已；已而為知者，殆而已矣。

《莊子‧養生主‧1》

我的生命是有限的，而知識卻是無限的，以有限去追隨無限，一定疲累得很。既然如此，還要汲汲於求知，那就只能疲憊不堪了。

許多人往往離開了學校，就不太學習了。一來工作忙碌，家裡也要照顧，能充實自己的時間也就不多了。

也有一些人是沒有想要繼續學習、充實自己的，以前讀書都是被動而不是主動的，被父母、老師壓着讀了那麼多年的書，一旦畢業了，那還會想要繼續學習?

更何況出到社會，就發現大部份在學校學的知識，不一定都會用得上。

當然也有很愛讀書、很愛學習的人。

以前有一位學生，從幼稚園就開始喜歡上了讀書。從各種各樣的繪本，到五花八門的少兒讀物和中外文學名著。他一直認為自己學識很豐富了。總是在有機會的時候，就會秀了秀他的學識，後來還開了一個快手帳號直播顯擺。

然而，有一次參加了一個小記者知識競賽中，讓他結結實實上了一課。由於他平時涉獵最多的都是文學類書籍，不幸的是，競賽的題目有一大半卻是科普知識和生活常識。除了那些他耳熟能詳的文學類題目，他能立即想到正確答案以外，大多數時間他等同一個聽眾、一個局外人。

作為參賽選手，那種尷尬真的難以言表。他只能紅著臉，聽著其他選手的滔滔不絕，看著他們的神采飛揚...

知識太多學不完是一回事，學了不對的知識又是另一回事。像上述的這位同學，比賽和他所學習的範圍不一樣，就好像考歷史科而準備的卻是地理科，怎麼辦呢?

學無盡的知識海洋，我們與其盲無目的的學習，不如去學習我們必須的、對我們有益的知識，來提昇自己身、心、靈。

聖人之道就是人類必修的一個重要課程，除了生存所須學習的知識外，還有什麼比聖人之道更值得我們窮一生去追求的呢?

就如莊子說的，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涯的知識，不是自找麻煩、自己找累嗎?

孔子說「學如不及」，「不及」的意思有「來不及、趕不上」，也有「達不到、够不上」的意思。「猶」的意思就是「如同、好像」，也有「仍然、還」的意思。「失之」的意思是「失去」，也有「偏離」的意思。

整句話除了上述的意思，也可以理解成：

「學習聖人之道如果達不到標準，好像恐怕就己經偏差離大道了。」

學習孔子這一句話，我們也可以在論語中另外幾句話，結合起來做進一步的理解。

子曰：「見善如不及，見不善如探湯。吾見其人矣，吾聞其語矣。隱居以求其志，行義以達其道。吾聞其語矣，未見其人也。」

《季氏‧11》

孔子說：「見到善的言行就好象自己達不到似的；見到不善的言行好象伸手觸碰滾燙的水。我見到過這樣的人，也聽到過這樣的話。避世隱居起來磨煉自己的志節，實踐仁義來貫徹自己的理想，我聽到過這樣的話，卻沒見過這樣的人。」

這一句話中提到的「不及」，就是說見到善言善行，就要趕緊落實，像「子路有聞，未之能行，唯恐有聞。」子路聽到了、學習到了新的做人道理，在還沒有落實好之前，他就不想要聽更多的道理，等到他實踐好了之後，覺得自己哪裡不足了，就會再去學習。

聖人之道的學習就是要一步一踏實的走，才會實在。

所以學如不及，如果學習卻沒有踏踏實實的實践、不能在我們日常生活的點滴中起作用，等同未學，也等於學到了又失去了。

好比一個人撿到了一個寶物，回到家發現剛撿到的寶物遺失了，這比沒有撿到寶物還難受，不是嗎?

子曰：「群居終日，言不及義，好行小慧，難矣哉！」

《衛靈公‧17》

孔子說：「一群人整天聚在一起，所談論的內容卻够不上仁義，喜歡耍小聰明，這樣的人難啊（很難讓其學習聖人之道)！」

這一句話的「不及」，就是够不上的意思。

一群人總是聚在一起，言談的內容卻和仁義無關，只談論一些利益的事情，那麼這些人就不是想要學習聖人之道的人，這樣的人讓孔子很頭痛啊！

然而孔子說的這群人會是誰呢？

恐怕不是外人，外人孔子根本就不須要說，說的這群人恐怕是孔子某一部份的學生。

雖然向孔子學習，然而這些學生學習沒有目標，孔子觀察他們，每每聽講後，聚在一起談論的都不是實踐仁義的課題。

表面上是跟孔子學習聖人之道，實際上只是作作樣子，把孔子當金字招牌用用，這些學生往往讓孔子覺得很無奈。

這些人學了聖人之道，真的會修行達到聖賢的品格嗎？

實踐都不實踐，不就是「學如不及」嗎？

別說學習後的實踐，學完了轉個頭就忘了，就開始談論如何獲利，還能指望他們什麼呢？

孟子曰：「雞鳴而起，孳孳為善者，舜之徒也；雞鳴而起，孳孳為利者，跖之徒也。欲知舜與跖之分，無他，利與善之間也。」

《孟子‧盡心上‧25》

孟子說：「聽到雞叫就起床，孜孜不倦行善的人，是舜一類的人物；聽到雞叫就起床，孜孜不倦追求利的人，是盜跖一類的人物。要想知道舜和跖的區別，不用到別處去找，只在『利』和『善』之間去分辨就可以了。」

學習聖人之道，所論的是利人而不是利己，「善」不是去想別人應該對我怎樣好，不要去想父母親應該如何疼愛我、兄弟姐妹應該如何愛護我、朋友應該要給我什麼好處、同事應該如何幫助我、孩子應該如何孝順我等等...

這樣思考的人是自私自利的小人，怎麼會是創造世界大同的君子呢？

君子所想的剛好和小人相反，他會去思考如何孝順父母、如何兄友弟恭、如何讓朋友信天，與他一起學習聖人之道，有共同的聖賢志向、如何幫助同事提升能力、德行去完成自己的職責、如何與鄰居和睦相處，守望相助等等...

子曰：「君子喻於義，小人喻於利。」

《里仁‧16》

孔子說：「君子顯現於仁義的德行，小人顯現於利益的講究。」

什麼是君子，依循天理、由仁行義的人就是了。

什麼是小人，自私自利只講究自己是否有好處的就是了。

學聖人之道，不明天意、不近人情，不能群居而只想自己而不顧他人，只追求自己的好處，不就是「學如不及」的表現嗎？

這樣的心態學習聖人之道不就是「猶恐失之」嗎？差之毫釐，失之千里啊！

這就是為何孔子提倡「習禮」的用意。

習禮就是知道自己的本位，能在位而莊嚴之。就是能站好自己的本位來做自己的本份事。

子曰：「以約失之者，鮮矣。」

《里仁‧23》

孔子說：「以禮來約束自己言行而偏離了大道的人，很少。」

孔子這句話就是說「禮」的事情。

「約」就是「以禮節之」，用禮來節約自己的言行。

這句話的意思，是能克己復禮的君子，才能走在正道上不偏離。

禮就是由仁行義的規範，就是良心的指示牌，像顏回這樣克己復禮的人，會偏離大道嗎?

守禮就像是飛機跟着航線飛行，火車在軌道上行駛，不偏離航線或軌道，出錯的機率就很低。

就好比一個孩子，懂得守着孩子的本位，孝順父母、對父母恭敬、不敢對父母呼呼喝喝，以孩子對父母應該有的言行來規範自己，這樣的人就不會失禮而不孝。

曾看過一家餐館，一家人在經營，孩子也孝順，會到店裡幫忙，生意還不錯。

有一次去到該餐館用餐，就看到老闆娘端着託盤要到廚房去，經過孩子身邊就順口問他的孩子，５號桌的人客多少錢？孩子就跟他媽說是多少錢。但一看媽媽聽了還徑直走進了廚房，孩子自己又忙不過來，就生氣的對他媽大聲喊道:「去收錢啦！」然後向他哥抱怨說：「問了又不去收錢，問來做什麼？」

這個孩子不孝嗎?不孝就不會到店裡很用心的去幫忙。說他孝順嘛，對母親大聲喝斥，怎麼看都不像是孝順的孩子。

其實孩子是孝順的，就是沒有學習禮儀，所以言行不當，不知道應該以什麼態度對父母親，沒有「禮」的規範來節約自己的言行所至。

所以孔子在「六言六蔽」中說「好直不好學，其蔽也絞」喜好直率而不好學習，就會有尖酸刻薄的弊端。

直率的個性，如果不好好的學習聖人之道，不去學禮，就會像上述的孩子一樣，心裡不痛快就馬上流露在言行中，卻忘了對方是誰？是否這樣的言行合不合適?

從孔子這幾句話中，我們可以更清楚的了解到「學如不及，猶恐失之」的意義，「學習聖人之道，就要實踐聖人之學，才能上達君子之格，這樣才不會把聖賢之道走偏差了。」

如果學習聖人之道，卻只是作表面工夫，學到了也等同失去，學習就沒意義了。

正如王陽明提倡的「知行合一」，就是強調，學到了聖人的知識，就要付諸行動，知而能行才是致知，所以伊川先生（程頣）也說：「知至至之，致知也。」，意思就是把知道的道理實踐在自己日常的言行中，叫着致知。

而明道先生更進一步強調「記誦博識為玩物喪志」。

「明道先生（二程之程顥）以記誦博識為玩物喪志。」

《近思錄‧卷二》

「程顥先生認為強行記誦所學的典籍是玩物喪志的表現。」

這要說到明道先生的高足謝良佐：

謝良佐(1050年-1103年)，字顯道，是北宋學者、官員。他天資穎悟，博聞強識。作為二程高足，謝良佐集成併發展了其師的主要學說，創立了「上蔡學派」，是心學的奠基人、湖湘學派的鼻祖，在程朱理學的發展史上起到橋樑作用。

謝良佐的少小就很聰慧，讀了很多書，學問很好。青年時嗜好歷史，當他前去拜師程顥時，程顥問他：「你平時讀什麼書？」謝良佐說：「史書。」程顥順手從成堆的史書中隨便抽出一本，翻開一段，他誦讀如流，把程顥提到的一大段整個背誦了下來，一字不差。程顥再抽出一本書，從中翻開一頁，謝良佐仍然一字不差地背了下來。之後，謝良佐恭敬地站立著，本以為自己的博聞強識能得到老師的稱許，不料程顥老師只說了四個字：「玩物喪志。」謝良佐登時面紅耳赤，汗如雨下。

玩物喪志本意是指人在器物上流連忘返，不知退離而被外物牽著走，沒有了己心，喪失了意志。

謝良佐在遇見程顥之前，已學了很多知識，記憶力又好，能記誦大段書章，可以說是一個學霸般的存在，但是這樣學知識似乎也有點苦學力行的味道。入程門之後，謝良佐留心觀察程顥老師平日讀書的樣子，發現老師讀書也是一行行看下去，一個字都不漏過；講學引述時也是一字不落地背出。謝良佐心下大為不服：「明明你自己讀誦文章、講學引用時也是一字不落，我把一段段文章篇目背下來時也是一字不落，你卻說我是玩物喪志，這是什麼道理?」

後來，程顥老師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，就給他講了道理，說：「我記得熟，是自然而然記得熟，能夠隨時聯想起來；讀書時不漏掉一字，是因為我服膺這裏面的道理，唯恐自己吃不透、學不會。你記得熟、背得多，是竭力強記、勉強為之，你是不是真的懂？很難自說；且你是以此來向別人炫耀，那是有問題的。之所以批評你玩物喪志，是因為能背誦大段詞章這種事情，實在是雕蟲小技、無須如何誇讚。史書浩如煙海，大段大段地背下來，把精力放在強記、博記上面，還自鳴得意，實在是幹了一件愚蠢的事情。以記憶力強，能背誦很多東西為榮，那是一種墮入惡趣，是玩物喪志。」